季承宁委实安生了几?年,就在季琳以为季承宁这辈子都不会?再提兵刃后,季承宁竟来找他,极认真地对他说:“二叔,我想习武。”
他说得笃定,季琳定定看了他几?秒,“为何?”
小小的少年毫不犹豫,“我要做我爹那样?的人?,提三尺剑,成盖世功,报君黄金台上意!”
“还有吗?”
“还有,还有人?活一遭,不该碌碌无为,终了残生。”
“还有吗?”
“还有……”季承宁茫然地睁大眼睛,怀疑二叔在故意为难他,“还有什么?”
季琳垂着?眼。
苍白的面孔,乌黑的眼珠,微微地垂下眼眸,合该是一尊无悲无喜的神像,然而——那是季承宁第一次,在他冷峻威严,又几?乎无所不能的长辈眼中,看到了哀恸。
但不是对他。
季承宁蓦地升起了种很奇怪的感觉。
二叔,在越过他,看着?谁?
“还有,”季琳垂首,握住了季承宁的手,少年偷偷使刀练剑,原本细嫩的手指上已覆盖了层薄薄的茧,几?道狭长的伤痕落在白净的肌肤上,触目惊心?,季琳手指轻轻擦过季承宁的伤处,问得郑重?其事,“你在为谁用剑?”
为你自己,为皇帝,还是为谁?
封侯拜相,战功赫赫,名篆青史?,何其令人?热心?沸腾,恨不能立刻以身报君王,然而一将?功成万骨枯。
你的剑,到最后,会架在谁的喉咙上?
这也是,你想要的吗?
季承宁当然没看出季琳的深意。
他从不是心?思细腻,九曲玲珑之辈,更何况是对着?自己最亲近的人?,季小侯爷不以为意地笑,半是撒娇,半是挑衅,“二叔,你好啰嗦,我年岁这样?小,天下事,有何不可为?”
意气风发得简直到了刺目的地步。
季琳怔然几?秒。
旋即,重?重?地摸了摸他的发顶。
翌日,季琳为他请了京城最好的武师。
气息沉着?又滞重?地翻涌。
刀光闪烁,如雷霆震怒,携万钧之力而下。
“咣——”
木人?的头颅倏地飞了出去,下面的木桩被砍出了个整整齐齐的断口。
头颅在地上轱辘轱辘地滚动,最终落到了一双皂色军靴旁。
“咔。”
轻轻相撞。
来人?脚步一顿。
季承宁收刀。
一瞬间,他身上所有的怒气好像都被敛去了,只剩下种粉饰太平的疲倦。
“阿杳,”季承宁望向来人?,眼中浮现出抹惊讶,“你怎么来了。”
插刀入鞘,牵动了那条多?灾多?难的胳膊,他疼得呲了下牙。
方才不觉有异,此刻方觉伤处疼得钻心?入骨。
他无声地倒吸一口凉气,竭力让自己的表情看不出异样?。
崔杳大步上前。
他似乎真的没看出季承宁的伤势加重?,轻声细语地说:“我听李璧说世子来校场了,特意过来看看,”他脚步越过那颗头,“世子,你怎么了?”
“我……”季承宁顿了顿,“无事。”
崔杳目光落在他身上,眉峰微蹙。
季承宁心?头一紧。
崔杳抬手。
季承宁整个人?都僵住,又不愿意被崔杳发现自己的异常,只得强压着?后颈发麻的感觉,任由崔杳上前——轻轻地,握住了他的手。
嗯?
季承宁倏地抬眼。
崔杳叹了口气。
他一手托着?季承宁的手指,另一只手则以手帕裹了指尖,极小心?地拭去他指节上的血。
那里不知被什么擦去了一层皮,露出浅粉色的,带着?血丝的嫩肉。
崔杳越看越觉惊心?,面上却不显,只道:“再这样?下去,你的手恐怕要废了。”
季承宁笑嘻嘻地说:“能得表妹的挂怀,就是真废了也不可惜。”
本意是想转移崔杳的注意力,不料表妹抬手,不轻不重?地敲了他眉心?一下。
季承宁捂着?脑袋,桃花眼中氤氲着?层刻意显露的委屈。
“走吧世子,”崔杳反手扣住季承宁的肩膀,“太晚了。”
季承宁却有些踟蹰。
崔杳静静地看着?季承宁。
他目光沉静若水,可无丁点茫然疑惑,只静静地望向季承宁,仿佛能包容一切。
于是季承宁莫名地感受到了心?安。
他一撩衣袍,大大咧咧地坐在沙地上。
仰面对崔杳道:“阿杳,你知道张让的事吗?”
“属下听说了。”
季承宁摆摆手,“非是公事,不过是你我二人?的闲聊,”他顿了顿,手指无意地抓起腿边的砂石把玩,“阿杳,你如何看待张让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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